《出入平安》找到他时,《人生大事》还没上映
2024-10-21 16:03:43 来源:法治日报·法治周末
“很难,但一定会抵达”
专访电影《出入平安》导演刘江江
电影《出入平安》导演、编剧刘江江。
《法治周末》记者 王京仔
“撤档就是失败,没有前提。未来不知道会怎样,但阶段性一定是失败了。”导演刘江江在电影宣布撤档7天后,对自己执导的第二部电影《出入平安》做出在外人看来有些“过于严苛”的评价。
电影《出入平安》由肖央、阿云嘎、古力娜扎、黄小蕾等主演,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讲述了死刑犯郑立棍在押运途中突遇地震,在天灾面前经历艰难抉择,以郑立棍为代表的囚犯和以尉迟晓为代表的警察合力解救灾民的动人故事。影片于9月30日上映, 10月3日,《出入平安》宣布退出国庆档,以期“重新出发”。
2022年6月,刘江江初次接触这一项目时,他自编自导的银幕首秀《人生大事》还未上映。彼时,自认“无名之辈”的他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能找到我,就说明这戏肯定已经找过很多人,但大家都没有接”。
随着《人生大事》的上映,不仅斩获超17亿元的票房,刘江江也荣获第35届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奖项,可谓市场口碑双丰收。刘江江擅长用敏锐的洞察力观察现实生活,以温暖的笔触展现沉重的人性话题,很多观众对他同样围绕“生与死”议题的第二部电影充满期待。
筹备1年多,拍摄81天,上映仅4天……近日,《法治周末》记者见到了“压力很大”但很坦然的刘江江,谈及创作和拍摄,“难”是出现最多的高频词;而在映后进行“复盘”,他收获更多的是“成长”。
从法制记者、民生栏目编导到电影导演,自诩“半只脚踏入电影圈”的刘江江笑称,“只要市场不把我抛弃,我会一直拍下去”。
破题
《法治周末》:刚接触到《出入平安》项目时,您形容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它创作的难点在哪?
刘江江:这个故事的人物关系是警和犯,它是一个天然的戏剧性前提,我觉得能做出好看的东西。这个故事“有嚼头”应该是大家的共识,10年前就有人想要基于这一故事立项,这期间也有很多电影公司想要做相关的电影。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做成,也说明这个项目不好做。
突如起来的大地震将警与犯、善与恶、情与法都荒诞地打碎了,就像是五颜六色的颜料瓶在晃荡,如何把它涂抹得好看是一件特别难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找到我。项目找到我时,我的第一部电影还没有上映,是纯纯的无名之辈,能找到我就说明这戏之前已经找过很多人,但大家都没接,它的天然难度就在那。
《出入平安》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这是一个明牌选题,故事没法卖关子,而且执行难度又大,例如,(置)景的事就很难解决。故事发生在1976年,而且90%的场景都是地震后的,2023年去哪找景、怎么造景、花多少钱,这些都是问题。加之出品方不是大公司,制片人也是第一次做制片,我觉得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需要更有经验的导演、资源能力更强的团队来操盘,而我才刚刚半只脚踏入电影圈。
《法治周末》:那您是如何攻克这些难点,最终决定接下这个项目的?
刘江江:初步接触项目后,因为是疫情期间,制片人黄了了在北京,我在石家庄,她来找我挺费劲,就频繁地和我电话、微信沟通,还找了我的河北老乡劝说“好好看看,能做出好东西”。我就想到了《泰坦尼克号》,也是一个关于100多年前故事的灾难电影,它怎么能做好?还有类似的《辛德勒的名单》等电影,都是在宏大的事件背景下选取了一个小故事呈现,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还有张军钊导演的石破天惊之作《一个和八个》,也从人物关系上给了我一些启发。
在破题的过程中,我们不断想着如何找一个自己的呈现角度,最终有了现在的结构,以死刑犯的视角来做一部公路片,同时又兼顾喜剧的人物关系和戏剧性前提。一个即将结婚的朝气蓬勃的警察和一个即将赴死的破罐子破摔的死刑犯,当两人被绑在一起才能找到出路时,这种具有强反差的人物关系是很多经典喜剧中的戏剧性前提。想到这几个元素时,我就找到了创作上的兴奋点和切入口。
电影《出入平安》海报。
接受
《法治周末》:这个项目找来时,您说自己是“半只脚踏入电影圈”。那现在您对自己在电影圈的评价是什么?
刘江江:但愿还有半只脚留在这(电影圈)。现在看起来不太妙,因为你无论如何措辞,撤(档)就是失败,不用给自己找理由。没有前提,未来不知道会怎样,但你阶段性一定是失败了。
大家面临着同样的市场和舆论环境,人家顶下来了,我们撤了,这就是阶段性失败了。虽然法无禁止即可为,(撤档)也在规则之内,但我作为一个项目的排头兵,一定是站在风口浪尖接受“群嘲”的人,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法治周末》:刚刚谈到了电影的舆论环境,那您怎么看待网络上对电影的评价?
刘江江:我可以接受。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作为观众看电影时,不喜欢的地方我也会说,这种是良性的,会促进电影项目往前走。作为80后,我是网络的“插班生”,现在的网络原住民运用网络的习惯可能和我们不太一样,我其实还挺想和他们在评论中形成互动。
导演的职位就是接受审判的职位,海报上注明了是你导演的作品,你就不能只接受鲜花,还得接受臭鸡蛋。每个伟大的导演其实都是在骂声中成长起来的,我觉得无可厚非,这与环境没有关系。
我觉得导演的工作,首先要挑战的是自己的自尊心。不仅在电影上映后,在制片过程中也是。在电影制作过程中,我在做外联性的工作,尤其和许多前辈在一起,我需要他们的经验,作为一个年轻导演,每天接受到的就是对自己自尊心的挑战。这是(导演成长的)必经之路,面对扑面而来批判、审判,肯定是苦涩的,但也有很多人抬举你,接受了很多赞扬、鲜花,这你得公平(看待)。一路走来,别人夸奖时你起妄念,别人批判时不接受,肯定是不行的。
回归到《出入平安》,目前电影的口碑还是积极的更多。它和我的上部电影不太一样,无论是题材还是人物关系都比较厚重,就像吃包子,皮比较厚,需要一点时间让大家消化。
经历
《法治周末》:提到您的上部电影,您介意大家把《出入平安》和《人生大事》进行对比吗?
刘江江:我其实是介意的。电影宣传过程中,我对宣传团队说过不要提(《人生大事》),因为我觉得它们是独立的创作,这是创作者的尊严。两部电影里确实延续了一些话题,但本质上是两部电影,这种对比是不太公平的。
《出入平安》的制片难度很高,12位主演,200多个群演,我们每天都是非常艰难地往前推进。大家可能只会从电影最终的成功与否来评判,但对我来说,这两者不是可以相互复制的体验。
虽然介意,但这其实也是每个导演必须经历的。尤其是在他上一部作品拍得还不错的时候,下一部作品无论好坏,大家评判的出发点和预期值是不一样的。这是我工作的压力所在,但我觉得也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法治周末》:《出入平安》的制片难度很高,那您印象中最困难的事是什么?
刘江江:我一度觉得我们可能开不了机,如何敲开信任的大门是很难的。从创作伙伴到理想的演员,人家如何相信你这样一个导演带着这样一个制片团队,能完成这么大一个项目。现在看我们的主创班底,除我之外,哪个不是各大剧组抢着要的人,如美术指导王阔老师、摄影指导罗攀老师等,他们凭什么选择刘江江?我需要把这个信任的壳撬开。
《法治周末》:当时压力大吗?您又是怎么敲开信任之门的?
刘江江:当时就是自己不甘心。我一遍遍地改剧本,一遍遍和想要的演员去谈。以杨新鸣老师为例,我和他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视频电话,他作为经历过故事发生年代的人,觉得剧本不行,提了很多建议,最终回复选角导演“不来”。但我觉得杨老师跟我分析得特别对,我就连夜改剧本,第二天又找他聊,他觉得“这有点意思”,最终他接了这个角色。
我做过记者,记者的工作就是写字和说话。我自己谈来的主创,都是通过这两点磕下来的。肖央就是我理想的演员,他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来了,我们改了好几版剧本给他看,他被我们身上这种创业精神打动了,最终同意。肖央是我们整个项目的支点,他进来后,我们的说服力就强了些;把演员码齐后,说服力就更强了,项目逐渐推进。
电影《出入平安》海报。
抉择
《法治周末》:您刚才提到自己当记者的经历,那这段经历对您拍摄这部电影有什么影响吗?
刘江江:记者的经历对我整个职业生涯都有影响。哪怕我不做电影导演了,还是要靠两样手艺吃饭:写字跟说话。做记者学的是采访和写作,写作不就是写字,采访不就是说话。这部电影中,我们也进行了大量的实践采访,里面很多东西都是我通过记者的工作方式积累起来的。
《法治周末》:您做过法制记者,也曾就读于西南政法大学,那您怎么看待电影中情与法的统一?
刘江江:我的专业背景是新闻,学习背景是西南政法大学,回想曾经学过的三门专业课,新闻、传播与法律,它们可能已经成为我的一个惯性输出。《出入平安》的整个线索,都是沿着法与理、法与情的抉择在推进的。
在人物输出中,肖央饰演的郑立棍面临的是理与法,阿云嘎饰演的尉迟晓面临的是情与法,其实电影中的三对警犯关系都是一个情与法的关系。以黄小蕾饰演的白素娥为例,作为医护工作者,面对罪犯受伤了,救还是不救;双唇可以给病人吸痰,但面对罪犯临死前的亲吻需求,亲还是不亲,这些都是情与法的抉择。
《法治周末》:电影中的这些抉择,带来了一些争议,包括在沉重的故事题材中加入喜剧元素,部分观众也有不同看法。对于“笑含泪”的平衡,您是怎么看待的?
刘江江:我从来没有决定把这部片子一定要做成喜剧,而是电影人物关系和戏剧前提决定的。电影结构中,警与犯只有合力才能推倒他们面对的墙,而到了安全地带,警与犯又成了矛盾的关系,这种来回替要的关系本身是喜剧,喜剧不就是反差、意外与重复吗?
再就是从态度上来说,我确实觉得松弛、幽默是能够消解苦难的方式。在四川发生地震后,有人会在搭的棚子中打麻将,这是对灾难的不尊重吗?中国人的葬礼是彩色的,会吹唢呐、唱戏,我觉得中国人骨子里是有(幽默感)的。《出入平安》中的事件,都能在现实中找到真事。
《法治周末》:目前,您的这两部电影作品都是围绕“生与死”的题材。这是您的选择还是巧合?
刘江江:我的样本太少了,只做了两部电影,恰好都是关于生与死,下一部可能就不是了。《出入平安》关于地震,它绕不开生与死,而《人生大事》是我的第一部作品,大家只能拿它来对比。但不用这么着急(下定论),我会一直拍下去。
“很难,但一定会抵达。”就像刘江江在《出入平安》上映当天早晨发文写到的那样,他依然认为自己在成长中。
责编:仇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