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色文学”的再会-koko官网下载

【侦探文艺精选】

栏目主持人：何家弘

人们为何喜爱黑色文学？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 何家弘

10月19日凌晨2点，我在首都国际机场坐上飞机，开始了孤独的远行。“赫塔菲黑色文学节”是西班牙很有影响的文学节，已经举办17届。今年，主办方邀请中国担任“主宾国”，中国作协就推荐我作嘉宾，因为我的小说《血之罪》和专著《亡者归来——刑事司法十大误区》都由西班牙的大众出版社翻译出版了西班牙文本。

2018年11月，我曾赴比利时出席“蒙斯黑色文学节”。蒙斯是位于比利时西南部的文化古城，毗邻法国。当地居民的第一语言是法语。文学节开幕式和文学沙龙在蒙斯市博物馆大厅举行，来自西班牙、法国、中国和比利时的作家相继登台，通过主持人提出的问题，介绍自己的作品和创作经历。那次比利时之行给我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从比利时的蒙斯到西班牙的赫塔菲，黑色文学似乎很受欧洲人喜爱。诚然，黑色是五彩世界的基础颜色，也可以说是人类生活的基础色调，但我们还是更喜爱阳光灿烂的白天。人们为何喜爱黑色文学？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大概也是这个文学节要讨论的问题。

“暗黑三元素”

10月20日，我与参加文学节的另外三位中国作家阿乙、那多和君天乘车来到西班牙马德里市区的胡安·马奇基金会博物馆。这是一座17世纪的建筑，收藏了许多小型但著名的绘画和雕塑作品，包括毕加索和米罗的画作。

我们到达博物馆时，那里正举办西班牙著名摄影师维基的摄影作品展。维基的作品都拍摄于20世纪中叶，多以犯罪和灾难为主题。那些黑白照片以夜晚为场景，真实地记录了那些不幸事件以及目击者的反应。因为这些照片以昏暗和灰黑为主调，所以被称为“暗黑摄影作品”，与“暗黑文学”相通。女教师在翻译中使用“暗黑”一词，令我受教，因为我们习惯于使用“黑色文学”的概念。也许，“暗黑”是更为贴切的翻译。

我以为，维基的作品有“暗黑三元素”：第一是暗黑的景象，譬如夜晚的街道和昏暗的房间；第二是暗黑的物象，譬如杀人案的尸体、火灾或车祸的现场；第三是暗黑的心象，譬如违法者那羞愧或得意的心态，可能还隐含了摄影师本人的心象。“三象”合体，就构成了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的画面。

然而，我还是愿意使用“黑色”一词作为这类文学的名称。“黑色文学”以犯罪、邪恶等暗黑人性为主题，并具有悬疑、推理、惊悚等元素，近似于我们常说的侦探推理小说或犯罪悬疑小说。我的小说就属于这一类型，而且也有“暗黑三元素”。例如，在我的第一部小说《疯女情渊》中，雪夜黑熊洞等场景就属于暗黑的景象；两起杀人案的现场就属于暗黑的物象；而对犯罪人内心的描述则属于暗黑的心象。也许，这就是黑色文学创作的要点。

当天下午，在参观普拉多国家博物馆时，一位画家的作品引起了我的关注。那位画家就是戈雅。

戈雅是西班牙著名的浪漫主义画家，而且画风诡异多变。据介绍，他在听力受损之后，画风就开始转向暗黑。从纵情酒色的堕落场面，到战争与饥荒的灾难场景，再到晦涩难懂的异类主题，他的作品越来越趋向暗黑，也越来越关注自己内心的痛苦。失聪之后，他无法通过声音感知外界，只能用锐利的目光审视人间那浮动跳跃的影像。于是，外我的暗黑与内我的暗黑交融合体，就构成了别具一格的艺术之美。总之，这一天的博物馆之行令我受益匪浅，也算是为黑色文学节的活动进行了热身。这是主办方的精心安排吗？我不知道。

“中国人也很浪漫”

10月21日下午5点，我们来到“市集空间”。第一项活动是与西班牙出版商协会的代表座谈，探讨文学作品的翻译出版问题。

在文学节的中国作家论坛开始之前，西班牙的华人商会还在广场上表演了舞狮。文化馆门口摆放了阿乙和我的西班牙文作品。文学节总监麦卡买了一本我的小说《血之罪》，让我给她签名。然后，我俩还在广场的舞狮前合影留念。

晚上有两场沙龙，主持人都是西班牙作家兼记者玛琳娜。第一场的嘉宾是四位中国作家。我们分别介绍了创作的经历和特点。我在开场白中说，自己与另外三位作家有一个明显的区别：他们都有笔名，而我没有。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职业作家，都很有名气，而我只是个业余作家。我的职业是法学教师。因为法学太枯燥，我就培养了一些业余爱好，包括唱歌跳舞、打球跑步和文学创作。不过，我写小说还有一段特别的经历，包含了我的爱情故事。

我出生在北京，16岁时下乡到黑龙江，在农场工作8年，主要是开拖拉机。因为遭遇了人生挫折，我就产生了文学梦，并且用两年多的时间写出一部二十多万字的小说。后来，我返回到北京，被分配到一家建筑公司当水暖工。在那里，我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双双坠入爱河。但是，她的父母坚决反对，因为她是医生，而我是水暖工，配不上她。后来，她的父母提出一个条件，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他们就同意。于是，我为爱情参加高考，而且幸运地考上了大学。一年半以后，女友成为妻子。今年，我俩庆祝了结婚43周年。

考上大学之后，我随意地选择了法学专业，但是很快就认识到法律的重要，决心为中国的法治建设尽心尽力。于是，我放弃了文学梦，认真研习法律。获得学士学位之后，我又考取了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开始在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任教。后来，我又在美国的西北大学获得法学博士学位。回国之后，我继续在人民大学教书，但是15年前的文学梦又从心底浮起。于是，我开始创作小说。从1994年到1998年，我连续创作了5部小说，然后戛然停笔。那一年，我成为中国第一个犯罪侦查学的博士生导师，我必须把全部精力投入教学科研之中。

我的故事在现场引起很好的反响。后来，麦卡总监对我说，她们很喜欢我的故事。她认为，中国人也很浪漫！

随后，在第二场沙龙上，跟随主持人玛琳娜的提问，我和阿乙谈了黑色文学的名称特点和写作技巧，还讨论了作家的社会责任以及人性善恶等问题。

沙龙结束之后，我们到餐馆吃饭。然后在夜色中走回旅馆。小城的老街，灯光昏暗，给黑色文学节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回到房间，已是午夜。

“犯罪”是文学的永恒主题

10月22日下午，我们乘车来到马德里市区的姆图亚大厦。这是此次文学节的赞助商所在地。主持人是黑色文学节的创始人洛伦佐·席尔瓦。他是西班牙著名的黑色文学作家，其系列小说正在被翻译成中文。他针对每个嘉宾的作品提出问题。向我提问时，他先读了我的小说《血之罪》中洪律师到法院阅卷的一段描述，然后说，他也当过律师，对中国律师很感兴趣，特别是律师与法官的关系。他还问我为何把主人公设计为律师。

我回答说，我在1994年开始文学创作的时候，决定要发挥我的专业特长。所以，我决定写侦探小说，而且主人公要与众不同，既不是私人侦探，也不是警察，而是律师。

当时，中国律师行业还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全国只有三万多名律师。而中国的法治进步，需要大量优秀的律师。因此，我要在小说中塑造一个睿智的律师，一个高尚的律师。

10月23日下午，我们来到马德里中国文化中心，参加“中国特邀作家见面会”，主持人还是玛琳娜。她问我们，中国当代文学为何在国际舞台上越发受到瞩目。我回答说，首先，随着中国的社会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的提高，世界各国关注中国的人就越来越多。我以自己三十多年前到美国留学和近年来到多国讲学的亲身经历作了说明。其次，中国涌现出一批很有实力的作家，创作出让外国人喜爱的文学作品。然后，玛琳娜让我们就不同国家的小说进行了比较，并且就我们各自的创作特点进行了说明。

10月24日上午，我启程回国。在漫长的旅途中，我慢慢地梳理这次西班牙之行的收获，脑海中不断地呈现黑色文学、犯罪文学、侦探小说等字样。

有人说，爱情是文学的永恒主题。要我说，犯罪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中国古代就有这类文学作品，例如公案小说，如狄公案和包公案。受19世纪西方侦探小说的影响，中国在20世纪初期也出现了侦探小说作家，代表人物就是程小青。新中国成立之后，公安文学曾经深受民众喜爱，也涌现出一批优秀作品，例如《双铃马蹄表》和《铁道卫士》。20世纪80年代，以案例故事为主要形式的公安文学风靡中国，出现了以《啄木鸟》《金盾》《蓝盾》等为代表的公安文学期刊。20世纪90年代，一些作家开始创作侦探小说，代表人物包括海岩、蓝玛、张策等。

1999年10月，我代表中国侦探小说作家，到保加利亚参加了“国际犯罪作家协会第12届大会”。那次参会让我认知了犯罪文学的概念。犯罪文学拓宽了侦探文学的定界。侦探小说的主人公一般都是侦探，包括私人侦探、警察、检察官、律师等，犯罪小说的主人公可以是侦探，也可以是罪犯，还可以是受害人。现如今，黑色文学又进一步拓宽了这类小说的创作边界，是一个值得推广的概念。我决定，把我最新修订的网络版小说就定名为“黑色悬疑系列”，第一部就是《疯女情渊》。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北京侦探推理文艺协会会长）

责编：尹丽